早前《號外》431期專訪,這是答題全文:
1)為何愛上攝影? 攝影對你來說是什麼?
自從在中學對天文觀測產生興趣後,開始學習製造望遠鏡和解決拍攝宇宙星體的問題,因而同時間開始接觸攝影。拍攝星空宇宙感悟到時間和人生的無常,利用照相機拍攝千百萬光年以外的遙遠星光,光線到達相機菲林的剎那,那顆星體可能在宇宙邊緣的彼方已經煙消散滅、不復存在!對個人來說,攝影既是時光的載體,亦是思考問題和對應人生的工具。攝影可以是有別於作為職業的一種創作方式;一種觀察和學習模式;一種思考和想象的方法;也可以是一種以時間作為儲蓄的投資興趣。
2) 照相機對你們來說又是什麼?
照相機是攝影過程的框框和限制,每次使用陌生型號的相機,自己都需要有一段磨合期,跟相機由相處到瞭解,儼如跟另一個人建立關係;所以有不少人以朋友或家人作為相機的親密暱稱。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磨合期,當然也有不能勉強的時候。當達至人機合一的默契後,攝影師追求的就是突破操作和使用上的框框和限制,當然還有形而上的意念尋求。
3)請分別談談及形容自己攝影概念或主張那一種攝影態度,並以例子說明。
一直以來自己屬於想像多於拿著相機拍攝的工作方式。所以那些「don’t think , just shoot」的攝影態度跟我相距可能有一個銀河系。攝影從來都不是世界的共通語言。一張照片被譽為可以勝過千言萬語,有時只是幽默地說了事實的一半,許多較為複雜和多層次的閱讀,都需要利用文字先作初步的說明和導引,才更容易讓不同文化背景的人「進入」作品。今年初發表的一輯拍攝香港不同地方景物的照片,題目名為「Last glimpse of Hong Kong」、中文名為《最後一渺》,作品以末日到來前的有限時間,曲線鼓勵以積極的態度面對未來;作品想象自己代入為香港不同階層的人物,在2012年世界末日前最後一秒看到的香港影像:有畢架山花園的家庭主婦、中環的推銷員、大埔道的巴士司機等等……其中一張拍攝新落成的政府總部大樓,拍的是香港特別行政長官在末日前最後看見的大樓影像;如果你省略閱讀拍攝的陳述文字,看到的只是一張政府總部大樓的建築風景,可能會因未能理解而錯過了「進入」作品的機會。
4)各自偏好什麼風格的攝影創作? 觀念攝影? 紀實攝影? 還是不設限? 為什麼?
如果從一般的慣常分類,自己確是比較喜歡觀念或概念攝影,但觀念跟紀實攝影有時候根本不一定有意義上的差異,怎去說明以觀念方式作紀實攝影或以紀實方式作觀念攝影?我的偏好完全是不設限,攝影成為發揮當中意念和精神性的表達為首要喜好。
5) 從開始到現在,心態/攝影主題上有何轉變?
初始學習攝影的時候,喜歡拍攝美麗的景物、珍貴時刻、千載一時的奇特影像。近年才知道每人可以拍攝奇景際遇的運氣都極為有限;漸漸對拍攝難以用眼睛看到的東西產生濃厚興趣,追逐虛無縹緲的情事;例如藉以拍攝垂直取景的彩色風景照為名,實為拍攝前面一大團空氣為主要,作品集名為《薄如空氣》。
6)試說明兩位創作時最關心/考慮/堅持的五種東西是什麼?一位成功的攝影師,要俱備什麼條件? 可否舉例說明。
攝影是意念、精神的理解和表達:我關心的東西,是攝影背後的理念、看法、原創性、精神開拓和溝通的方法。
攝影是時間的載體,成功的攝影師自然需要有大量的時間去面對世界。優秀的攝影師有很多方面的可能條件;例如可以利用作品跟觀者有溝通並分享共嗚,又或進而讓觀眾感動,甚至有所啟發。攝影作品不只是視覺元素的傳播,作品蘊涵的背後意念,隨著時間或觀者的變異而能作不同角度的理解和詮釋。
7)你們會希望透過攝影這種創作,向外界呈現出一個怎樣的世界?希望與觀眾產生何樣對話?
我不想過份神化自己的能力,我只是希望透過攝影,對事情的感知和理解跟觀眾分享而已。 可能因為自己太喜歡以攝影作為學習和思考的生活方式,所以會願意比別人花更多「時間」以攝影感悟生活。既期待得到箇中樂趣,又能跟不同的朋友作意念分享和交流。
8)談談是次展覽,兩位是如何與又一山人結緣的?你倆又有何淵源?請形容一下對方給你什麼感覺。已不是第一次合作?之前已試過聯展? 你認為兩人走在一起時,有何共通之處或火花?
自己早在十多年前在《娜移》攝影藝術雜誌的編委工作跟又一山人認識,記得那時邀約他展示個人的攝影作品,他交來的全是刻意沒對準焦距,但色彩濃鬱的模糊照片。我跟他有共同的朋友,多年以來約會飯局談攝影談文化談創作。又一山人一直給人處事認真的感覺,時間觀念很強,對人對事一絲不苟,非常執著。這次當然不是第一次合作,除了跟他在2010年香港文化博物館的《城市漫遊者—社會紀實攝影》同場聯展外,還記得在2009年,我在Gallery Z策展了名為《8分20秒》的攝影展,又一山人的《神畫》系列跟攝影師王希慎先生的《花葉印》系列共同展出,二人以非傳統的意念開拓新鮮的攝影語境,意念的源頭就是直接來自地球最重要的太陽光線。跟又一山人一起時,攝影創作過程中的許多方面,都有共同的話題或偏好,無論是拍攝的方法內容,到展示的印曬和裝置,我都喜愛跟他討論和聽取他的意見。
9)朱德華的一對作品由劉清平cosplay(扮演)自己,玩的是三重身份與角色,而劉清平的作品是關於「看見」的定義,為何各自有這樣的靈感?
朱德華的身份與角色的攝影題旨,發展已有好一段長時間,詳細的應由他細說從頭。自已關於「看見」的題旨,源於個人對攝影的信念和思考。對應於此次又一山人的題目:「你眼:望我眼」的延續發揮。攝影不只是拍攝眼前見到的東西,攝影其實是拍攝你自己相信的東西。空氣在我們周邊一直存在,眼睛雖然看不見,但因為我相信,我利用攝影「看見」它的存在。以個人的工作程序,靠頭腦的想象先於看見,另一個說法是,你要先明白理解,才能看到你想見到的事情。這次要利用相機「看見」攝影師的想象氣場,我走到朱德華的工作室,尋找我相信將會看見的東西,拍攝肉眼看不見的影像。
10) 請分享一下今次攝影心得,和今次合作的程序?拍攝時有沒有一些比較困難或者難忘的經歷?
這次合作的程序,是先由又一山人擬定七對攝影師,讓我們相互約會拍攝。我跟朱德華雖然相識十多年,亦曾合作聯展,但這樣的合作方式確實未曾試過;所以正好亦是加深彼此認識的好機會。跟朱德華在電話的傾談,我亦坦然表示將會被他拍攝感到期待!對自己來說,要在極短時間適應新的照相機,是有一定難度。幸好這是近年少數回歸傳統操作和使用方式的數碼相機,在光圈快門及曝光補償等的操作,我都感到非常得心應手。 優秀的傳統相機操作設計,再次讓人感覺到能夠通過殘酷的時間考驗!
難忘的是跟朱德華在一個天晴的悠閑假期下午,駕車到欣澳的海傍尋找適合的拍攝場地。我們先後穿上同一樣的專業單車運動員裝束,站在同一個位置,以極短的時間,拍下光源接近的照片。自己是第一次穿著單車服,完全想象不到自己的模樣。最後自己看見拍下的照片時也感到傾刻茫然,像在玩「尋找有何不同」的視覺遊戲。
11) 對此題目的第一印象是什麼畫面?自拍或被拍的效果,有沒有跟心中想像不同?覺得對方的作品如何?
對題目的第一印象確實沒有即時在腦中構成任何畫面,反而努力讓自己不要過早定下一個慣常思考拍攝的典型。希望跳出框框,尋求未知的遭遇!
在自拍的過程,由於未能即時在相機的觀景器操控,我曾嘗試分數天作多次試拍,每次以不同的背景和光線作實驗,最後選中的竟然是第一次的試拍。
我覺得朱德華的作品,每次都會是呈現出完熟的技巧,深思熟慮的畫面。這次也不無意外。除了因應題目拍下人像照,也從拍攝的意念加固在他一直感興趣的身份與角色的方向題旨,這是成熟的藝術創作本質。
12是次展覽主題之一是探討旁觀、客觀及主觀世界的關係,透過創作,你們對此有否更深的體會/本身是如何看待這些攝影概念?
沒人可以抽身半空、完全客觀得如神衹般俯瞰地球。如果攝影師是個人為單位本位,旁觀、客觀及主觀都是這個體的延伸;三為一體而且相互對沖。自己承擔客觀的能力極為有限,所以早已宣誓未能為此重任負責,亦不認為自己可以在旁觀時作最客觀的抽身劃清界線。自己一直對每人的主觀世界比較感興趣。正如我會欣賞每位攝影師各自的特立獨行的想法和創作。
13)你倆都有不少作品都環繞香港的人和事,透過創作,你倆所觀察到的香港是個怎麼樣的地方?
香港百多年以來都是進行著中英文化共融實驗的城市,亦因這原因而受到世界注視。香港地處中國最南的邊緣,追溯尋源,亦是中國文化補白承傳的隱世儲存庫。香港的中西國際融合可以追溯至中國唐朝時的中西混雜,香港人的日常語言廣東話比起普通話更接近古韻,廣東話的聲調最貼近唐詩的音律;廣東的粵語流行曲、粵劇、武俠小說、民間小吃、當然還有已被摒出聯合國法定語文的繁體中文漢字。無不遺落在中國最南的邊緣城市,奇跡的在香港得到延續和保留。
在盛世的中國,香港是唯一可以安心買到貨真價實生活必須品的邊緣城市;可以為內地中國人供應「可靠」的豪宅、鑽石黃金、人壽保險、影音器材、奶粉、洗頭水、成藥、豉油、餅乾零食之類、還有言論自由。
2011年的攝影題材是拍攝中文霓虹光管招牌,是對著行將消失、關於中國文字的一道人文風景的緬懷。原先以為香港可以為中國文化作少許補白承傳的作用,但例外中有例外也是理所當然。個人對於這個攝影的題材不著保育的使命,隨著科技的發展,不合時宜的方式終會被時代淘汰。直排的中文文字霓虹光管招牌,其實一直緊隨香港人的隨遇而安、變通和適應能力而轉變,除了傳統的直排外,有時左至右、有時右至左,用以標示或暗示方向,不墨守成規;有時是狹窄空間的垂直擴展,方便對陳列的最有效展示;當然亦充份發揮了中文的有機和可塑性,是少數可以用任何方向排列的文字。
1997年以後,香港重回歷史軌道的邊緣位置,可能這亦是香港重拾正常的角色和狀態。那次展覽的想象,就著香港在歷史中的位置重塑,那微妙的純粹性與其說是香港的精神狀態,但亦可能是大中國以外的一種邊緣補白。
14) 香港是一個自由及理想的創作空間嗎? 有沒有覺得創作自由逐漸狹小?
香港無容置疑是一個相對自由的創作空間,我們至少不用翻牆、就可以接觸到世界大部份的任何資訊。我不知道怎樣才算是理想的創作空間,如果以作品的質素作考量,有時創作者在最困難的境況下,反而能激發出最優秀的作品。香港從來都扮作為金融財經的城市,價值取向單一,缺乏對創新或另類觀點的反思和尊重。從大眾對消費、娛樂、媒體資訊、生涯規劃的取向和偏好、大概知道這城市愈來愈步入愚昧和無知。我最擔心將會遇見的是創作空間和自由是因為全民的狹隘價值取向,而自我萎縮、自我審查、自說自話、自圓其說、自卑自大的逐漸走到末路。如果你「看見」創作自由逐漸狹小,那這就是時候去「相信」大家其實可以為這局面做點甚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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