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0417

高志強訪談錄(3)

高志強〈夜祭〉Nocturne 1998-2007 © Alfred Ko

高志強〈夜祭〉Nocturne 1998-2007 © Alfred Ko


李:你的商業攝影涉及相當多樣化的主題,由風景、建築、人物、時裝產品都會拍攝,後來好像也拍了不少香港唱片封面。
高:寶麗金的譚詠倫鍾鎮濤那段時期,後來的張學友是Ringo Tang(鄧鉅榮)拍的。

李:你是怎樣開始自己的個人作品?
高:在未正式正視自己個人的identity之前,我是拍攝一些香港urban lanscape(城市景觀)的題材,拍攝行人在城市匆匆走動,再局部漂染sepia tone的黑白照片。那是由某些創作方法的尋求,工作方法是由絲印技術誘發的。先是將黑白照片用rubber cement覆蓋著,將露出的部份作sepia toning,照片洗水風乾後才將rubber cement擦去;作品後來在美國圖書館展出。

李:那年代更流行過一陣子的multi-vision。
高:十多部幻燈機配合音樂同步放映的製作。
李:除了一直做商業攝影師,你還持續教授攝影?
高:最近十年比較少, 但一直都有教。
李:除了教授應用攝影外,有沒有教授藝術攝影?
高:曾經教過,但我不太喜歡向學生強調自己的東西。當談到攝影歷史和藝術攝影,我會傾向呈現各類不同的攝影師和提供各類攝影的可能和面貌。
高:黎健強也是早期Photo center的學生,他還未出外深造前,和一班志同道合的朋友組織了一個Photo Art League 的團體,很熱心推動藝術攝影。其中成員陳惠芬著有《攝影特區》,寫得非常不錯。之前吳漢霖亦在Photo Center凝聚了一班學生,即後來成立的「工作室」。Photo Center後來在九十年代初完結。

李:最近就這輯《夜祭》作品提到感覺唏噓,其實到了現在這刻,創作的生命力到底是如何延展呢?你會怎樣identify自己的攝影?
高:我不會label自己、亦不想這樣。
李:我覺得某些相片是很高志強的!其實昨天看你的相,最不滿意是照片的黑色邊框;這種邊框可能是80年代時拍攝紀實攝影的朋友,用來表示照片未經剪裁而相當流行,但有時看來卻誇張了它的craftsmanship,用來呈現富藝術品的感覺。看你的照片內容感覺細膩多變,但那邊框在比例上感覺過於粗大,由電腦模擬複製出來的邊框,跟內容有點不太協調……
高:我也有同感,太統一和刻板了點;跟從前自己用手作處理的不太一樣。
李:其實是不是你自己的一種堅持?
高:我不太理會這些技術細節,是曬相師父亞賢給我製作的。
李:攝影師通常都喜歡執著這些技術細節的。
高:我不是,可能在商業攝影中給別人挑剔得太多了。
李:雖然看來好像小題大做,但觀眾看到照片的邊框,可能影響了照片的閱讀。
高:哈哈,我沒有考慮這些問題,特別是有時候邀請了朋友做的東西,大都傾向信任朋友的判斷,不執著事後的修改。

20090411

高志強訪談錄(2)

高志強 〈夜祭〉 Nocturne 1998-2007 © Alfred Ko

高志強〈夜祭〉Nocturne 1998-2007 © Alfred Ko


劉:會不會出發前有某種想法,如果發現到甚麼,我就一定會拍攝之類的想法?
高:在心無一定擬定的目標,我的方法是一支鏡頭加一支腳架四處遊蕩。我很喜歡步行,由一個地方走到另一處地方,撇開影像以外,我是很享受晚上的這一過程;之前《藍調》的作品,我是面對著現實城市的事情,尋找歷史中的答案。現在心情像是擺脫了那些問題,對著城市的夜晚,個中的改變令人感到唏噓;或者跟自己年齡大了有點關係。

李:你當了多年攝影師,可否說說每個時期階段?
高:十多歲的時候,是同學教我玩曬相的,開始曬的也是同學的家庭底片。那時候我看的是沙龍攝影,那時拍的沙田晨曦霧景,今天我仍然覺得美麗,掛上牆仍是賞心樂事。中六畢業後到廣告公司跟兩位外國人當攝影助手,這兩位外國人身兼攝影師和美術指導、當時公司另一個中國人美指就是施養德。這時跟拍的工作多是航空公司和旅遊雜誌的 editorial,開始接觸廣告和設計,晚上更到大一報讀設計課程。之後去了星報、南華早報(陳橋的年代)當攝影記者,做了一年多突發新聞記者。工餘時亦做了很多酒樓婚宴攝影工作,那時接拍一次結婚相可以賺千多元,學費就是這樣儲來的。選擇大學時發現加拿大Banff的照片,座落在雪山前的校園實在令我着迷,十九歲就到了加拿大的Banff school of fine arts讀藝術。我記得是用一輯拍攝黃大仙廟的照片投考Banff,題名叫‘superstitious’(迷信),哈哈!有點沙龍的風格。在那裡讀了四年的‘Visual communication: fine arts photography’。1977年十月回港。
李:很想知道那時
Duane Michaels是怎樣教書的?
高:Duane Michaels其實只留在Banff好幾個月當客席講師,他談的主要是自己的創作;那時學校亦有另一位教授zone system的著名攝影師Minor White。
李:那時的zone system是否你鑽研的興趣?
高:我覺得很煩,哈哈,不甚喜歡,自己根本不喜歡拍攝大片幅相機。

李:說說畢業後回香港的情況吧。
高:回來後王無邪先生找我到理工教絲印,教了半年後由蔡仞姿接手。那時尚很年輕,王無邪和梁巨挺都建議我留在理工教書,課餘做創作。那時接到freelance工作,就到梁家泰的影室借用相機。那時他剛辦過《夢幻巴黎》攝影展。後來理工教授攝影的李旭初過世,馮漢紀邀我入理工教攝影,每星期三個早上,教了三年,王無邪叫我考慮全職任教,但自覺對人生和社會認識尚淺,只繼續part time教職;後來理工請來Eugene Leung補了我的位置。

李:這時你好像已經開始在Photo center教攝影和成為華人中比較成功的商業攝影師,那時你怎樣看商業攝影師的身分?
高:我當是一份工而已,但收了別人報酬,我一定做好本份。但跟自己的創作始終是兩碼子事。自由度最大的莫如紀錄性頗重的「故宮」和「茶馬古道」等拍攝計劃。但on assignment和自己的創作拍攝比較,我是截然的兩種心態。

20090406

高志強訪談錄(1)

高志強 〈夜祭〉 Nocturne 1998-2007 © Alfred Ko


高志強〈夜祭〉Nocturne 1998-2007 © Alfred Ko

這是一篇遲來的訪問,慶幸的是高志強的展覽《夜祭》在石硤尾「光影作坊」完結之後,再在香港銅鑼灣的「黑麥」餐廳(銅鑼灣加寧街)繼續延展,展出《夜祭》的續集。這網誌原來就是想紀錄自己在香港遇見過的創作人事,除了當下生活,流水般的故事人物,想寫下我們曾經是這樣走過。我想最早看到高志強的作品,應是在香港當時最好的兩本中文攝影雜誌、〈攝影藝術〉和〈攝影畫報〉上。那時候的香港,除了流行沙龍攝影外,還開始有攝影師北上拍攝中國大陸絲綢之路、黃山華山之類的紀實或畫意式攝影。老前輩如羅蘇民先生,有《十上黃山》的攝影展覽。那時的香港大會堂高座七樓,是最流行和風光的攝影展覽場地,在這裡我看過楊凡拍攝中國的「少年遊」、水禾田的「絲綢之路」和「黃河」。八十年代初期、在雜誌上和灣仔 Art Centre可以看到從國外回來的攝影師的攝影展覽,就在那樣的環境,高志強先生的作品,確是讓我開了眼界,同時亦令我得到啟蒙開竅的微妙引力。

高志強先生早在08年4月「光影作坊」開幕時候率先展覽了《夜祭》攝影展;那時的展覽場刊中,楊陽已經做了一個很好的訪問。這次《夜祭》的第二部分,適逢其會,請來李念慈先生一起傾談。傾談由於不止二人,有時在說話間可能斷續了一問一答的直線邏輯,不過隨意的談,也有隨意的好處。

李:這次跟第一部分的作品有甚麼不同?
高:我在97年出版了攝影集《藍調》後,休息了一年多,98年尾才重拾相機,一直斷斷續續的拍攝至展覽前,整個系列是在7至8年間的功夫,一直其實沒有展現給朋友看過。直至謝明莊和孫樹坤的「光影作坊」開幕,提議做一個開幕展。整理之下,作品有四、五十幅,地方有限,只能展出大半作品;「黑麥」餐廳的朋友走來看過展覽,建議展覽完後搬往銅鑼灣的餐廳再展出。作品展覽了幾個月,他們幾個朋友再湊錢,加曬第二部分的照片,繼續在「黑麥」展出,是為現在的第二部分。
李:剛才跟劉談起,現在展出的第二部分跟第一部分像有明顯的分別。第一部分在「光影作坊」展出的作品,好像那主體(subject)的存在(presence)是重要的,第二部分比較多是 in-between space,對題材有較大的延伸。
高:第一部分展出的作品較多是菲林時期的作品,而第二部分是在菲林轉到數碼的時段。
李:兩個部分都是你自己的選擇嗎?
高:是我自己選的,當然楊陽會加有她的意見。
李:出發拍攝前是怎樣構思這夜晚的拍攝概念?
高:之前自己的作品比較著重social commentary,像拍攝公園域多利皇后銅像背面、新華社之類;當時正值中英聯合聲明,84-85年我三十多歲,英國戴卓爾夫人在人民大會堂前跌了一跤的時期;我對身份和前途感到懷疑。我第一次認真的接觸中國是在81年,我到北京拍攝故宮。那時因為知道九七後要回歸,開始摸索和探討這段歷史對我們這代人有甚麼影響。
李:現在利用攝影拍照的關注面可能跟之前已有不同了,會否作為對社會的評論的意義相對減少?
高:做的時候不太注意這些,拍攝的時候是一直在摸索中,之後重新整理思緒,發覺經過九七的重大歷史轉變,我需要停一停檢視當時政治舞臺的轉變。現在回看那時拍的夜晚照片,都是自己處於流連浪蕩的狀態,突然有靈感的踫觸再去拍攝。
李:那麼這段拍攝時間也包括心態的轉變?
高:那時的確有心態的轉變,加上媽媽那時過身,楊陽和身邊朋友說過,我是經過由外轉至內的一個過程。

劉:那時是否隨身都帶著相機?
高:我大多數時間都帶著相機的;但拍攝夜晚,就要多帶一個三腳架。那是很刻意的拍攝方式,在晚上拍攝就像獵食一樣。
李:當見到感興趣的東西,你有沒有甚麼準備或估計之類的功夫,才去拍攝?
高:沒甚麼準備的,我一見就動作,放腳架構圖即拍。可能一直對拍攝有種慣性,而且慣常拍黑白,黑白的visualisation和tonality一直都是預計之內。
李:你拍攝時的注意點可能因為你選擇的夜晚時段而轉移到別處,好像讓自己重回基本的interplay of light and shadow,或者將平時忽略的東西重新發現?
高:一個地方和環境在不同時段,對應攝影師的想法、心態應該都有所不同。
李:我是說你會給晚上見到的光和光源所造出來被攝物的存在所帶動。相對於九七年前後拍攝的具像紀錄符象含意強烈,晚上拍下的東西顯然在符象背後的意義更為「鬆動」?
高:我沒有想過像你這樣的理解,我拍攝從來都是從感覺行事。
李:你說過九七年前後的作品都會有某種前設,我想說的「鬆動」無論是選擇構圖等都比前作寬鬆和大膽。我之前說是可能給環境帶動出來,例如你拍攝一間屋,但不只是拍攝房子,前面有天橋又有街燈,中間的交混觸動到你的拍攝動機。有時候拍攝長時間曝光的街燈,燈光經長時間曝光而變得抽象,跟眼睛看到的截然不同,但你是不是在拍之前已visualize 那些畫面?
高:日間的拍攝方式,有時我是潛意識等待事情的發生,而晚間的拍攝多少有點意料之外;由於慣性的熟習工作方式,我不太喜歡日間時估計太準確的拍攝;有時候覺得創作是需要有某些「 驚喜」,需要錯失的經驗來邁向下一步,拍攝夜晚可能是潛意識向這方面的尋求。
李:希望黑夜中有些unexpected的東西走出來。
高:我個人的創作從開始都是用135菲林的;但這個系列開始前,曾經想過用120的Hasselblad(哈蘇中片幅相機),甚至4x5機,每個創作人都不能避免地嘗試探求下一步的方向。
劉:比對之前的拍攝方式,你喜歡運用不同的城市符象、相互對比形成畫面的意義。最新「黑麥」展出的其中拍攝水泥牆的照片,沈嘉豪說令他想起Matisse的dancer畫作。我很喜歡照片形成的抽象感覺,像有很多層意思讓我們去理解和玩味,其實你說的所謂hunt(捕獵)的東西,是否跟日間拍攝的方式完全不同?
高:這是絕對不同的。